青葙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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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7/30 22:04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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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变生不测凤姐泼醋

话说众人看演《荆钗记》,宝玉和姐妹一处坐着。林黛玉因看到《男祭》这一出上,便和宝钗说道:"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,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,必定跑到江边上来作什么!俗话说‘睹物思人,天下的总归一源,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,也就尽情了。"宝钗不答。宝玉回头要热酒敬凤姐儿。

上回介绍过,因孙汝权篡改王十朋家书为休书,又因后母逼婚,玉莲不从,投河自尽,幸遇新任福建安抚钱载和救起。而王十朋却听说玉莲已投江而亡,于是十分悲恸,去江边吊祭。《男祭》即出于此。

黛玉与宝钗应是都猜着了宝玉是去祭奠金钏儿了,故一个暗讽一个不答。由文中可知,黛玉和宝玉对于凭吊逝者的态度实际是一致的,他们都认为只要意到,至于形式在其次。

原来贾母说今日不比往日,定要叫凤姐痛乐一日。本来自己懒待坐席,只在里间屋里榻上歪着和薛姨妈看戏,随心爱吃的拣几样放在小几上,随意吃着说话儿;将自己两桌席面赏那没有席面的大小丫头并那应差听差的妇人等,命他们在窗外廊檐下也只管坐着随意吃喝,不必拘礼。王夫人和邢夫人在地下高桌上坐着,外面几席是他姊妹们坐。贾母不时吩咐尤氏等:"让凤丫头坐在上面,你们好生替我待东,难为他一年到头辛苦。"尤氏答应了,又笑回说道:"他坐不惯首席,坐在上头横不是竖不是的,酒也不肯吃。"贾母听了,笑道:"你不会,等我亲自让他去。"凤姐儿忙也进来笑说:"老祖宗别信他们的话,我吃了好几钟了。"贾母笑着,命尤氏:"快拉他出去,按在椅子上,你们都轮流敬他。他再不吃,我当真的就亲自去了。"尤氏听说,忙笑着又拉他出来坐下,命人拿了台盏斟了酒,笑道:"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、太太和我。我今儿没什么疼你的,亲自斟杯酒,乖乖儿的在我手里喝一口。"凤姐儿笑道:"你要安心孝敬我,跪下我就喝。"尤氏笑道:“说的你不知是谁!我告诉你说,好容易今儿这一遭,过了后儿,知道还得象今儿这样不得了?趁着尽力灌丧两钟罢。"凤姐儿见推不过,只得喝了两钟。接着众姊妹也来,凤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一口。赖大妈妈见贾母尚这等高兴,也少不得来凑趣儿,领着些嬷嬷们也来敬酒。凤姐儿也难推脱,只得喝了两口。鸳鸯等也来敬,凤姐儿真不能了,忙央告道:"好姐姐们,饶了我罢,我明儿再喝罢。"鸳鸯笑道:"真个的,我们是没脸的了?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,太太还赏个脸儿呢。往常倒有些体面,今儿当着这些人,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。我原不该来,不喝,我们就走。"说着真个回去了。凤姐儿忙赶上拉住,笑道:"好姐姐,我喝就是了。"说着拿过酒来,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。鸳鸯方笑了散去,然后又入席。

在贾母一再提议和鼓动下,尤氏牵头,终于掀起了一场向凤姐轮番敬酒的热潮。几杯酒下肚,凤姐便酒沉了。

个个都是高手。尤氏充大,凤姐示强。尤其是鸳鸯更是厉害,不仅逼得凤姐叫"姐姐"(看来,鸳鸯比凤姐年龄略大),还追上来一杯喝干。贾母身边的丫鬟,地位就是高。

尤氏的话:"好容易今儿这一遭,过了后儿,知道还得像今儿这样不得了?"一语说中,"盛筵不再",接下来,就乐极转悲了。

席面:筵席上的酒菜。

钟:同"盅",指酒杯。

凤姐儿自觉酒沉了,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,要往家去歇歇,只见那耍百戏的上来,便和尤氏说:"预备赏钱,我要洗洗脸去。"尤氏点头。凤姐儿瞅人不妨,便出了席,往房门后檐下走来。平儿留心,也忙跟了来,凤姐儿便扶着他。才至穿廊下,只见他房里的一个小丫头正在那里站着,见他两个来了,回身就跑。凤姐儿便疑心忙叫。那丫头先只装听不见,无奈后面连平儿也叫,只得回来。凤姐儿越发起了疑心,忙和平儿进了穿堂,叫那小丫头子也进来,把槅扇关了。凤姐坐在小院子的台阶上,命那丫头子跪了,喝命平儿:"叫两个二门上的小厮来,拿绳子鞭子,把那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!"那小丫头子已经唬的魂飞魄散,哭着只管碰头求饶。凤姐儿问道:"我又不是鬼,你见了我,不说规规矩矩站住,怎么倒往前跑?"小丫头子哭道:"我原没看见奶奶来。我又记挂着房里无人,所以跑了。"凤姐儿道:"房里既没人,谁叫你来的?你便没看见我,我和平儿在后面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,越叫越跑。离的又不远,你聋了不成?你还和我强嘴!"说着便扬手一掌打在脸上,打的那小丫头一栽;这边脸上又一下,登时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。平儿忙劝:"奶奶仔细手疼。"凤姐便说:"你再打着问他跑什么。他再不说,把嘴撕烂了他的!"那小丫头子先还强嘴,后来听见凤姐儿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,方哭道:"二爷在家里,打发我来这里瞧着奶奶的,若见奶奶散了,先叫我送信儿去的。不承望奶奶这会子就来了。"凤姐儿见话中有文章,忙问:"叫你瞧着我作什么?难道怕我家去不成?必有别的原故,快告诉我,我从此以后疼你。你若不细说,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。"说着,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,向那丫头嘴上乱戳,唬的那丫头一行躲,一行哭求道:"我告诉奶奶,可别说我说的。"平儿一旁劝,一旁催他,叫他快说。丫头便说道:"二爷也是才来房里的,睡了一会醒了,打发人来瞧奶奶,说才坐席,还得好一会才来呢。二爷就开了箱子,拿了两块银子,还有两根簪子,两匹缎子,叫我悄悄的送与鲍二的老婆去,叫他进来。他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。二爷叫我来瞧着奶奶,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。"

凤姐听了,已气的浑身发软,忙立起来一径来家。刚至院门,只见又有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儿,一见了凤姐,也缩头就跑。凤姐儿提着名字喝住。那丫头本来伶俐,见躲不过了,越性跑了出来,笑道:"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,可巧奶奶来了。"凤姐儿道:"告诉我什么?"那小丫头便说二爷在家这般如此如此,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。凤姐啐道:"你早作什么了?这会子我看见你了,你来推干净儿。"说着也扬手一下打的那丫头一个趔趄。便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,往里听时,只听里头说笑。那妇人笑道:"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。"贾琏道:"他死了,再娶一个也是这样,又怎么样呢?"那妇人道:"他死了,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,只怕还好些。"贾琏道:"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。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。我命里怎么就该犯夜叉星。"

这是贾母为凤姐庆生,所以上回婆子们告诉宝玉的新盖大花厅,就应在贾母前院某处。我们知道,凤姐院在贾母院后面。如今凤姐酒沉,趁机溜走,当然得往房门后檐走去。平儿留心,跟了过来,她们共同来到穿廊下。这个穿廊,即贾母后院后面的东西穿堂。也就是十二回凤姐毒设相思局,让贾瑞冻过一夜的那个穿堂。这时,只见一个小丫头子站在那里。见她们来了,回身就跑,向贾琏报信。

小丫头子站的"那里",是那儿呢?

由文中所述可知,过了穿堂,就是凤姐家。小丫头子既不在穿堂,那她就应该站在凤姐家院门外,离穿堂不远的某处。因院门口还有一个小丫鬟为贾琏站岗。

文中说,小丫头子被叫进了穿堂,而凤姐却是坐在小院子的台阶上审小丫头,这说明小丫头进了穿堂后,又随凤姐平儿出了穿堂。凤姐审小丫头的小院,应在穿堂与凤姐院门之间。槅扇,就是格门。关上的槅扇,应是穿堂槅扇。之所以要关上它,是因为凤姐要审小丫头,不便把动静弄得过大。

根据以上分析,再结合文中信息,可知凤姐院没有二门。那凤姐说的叫上二门上的两个小厮,拿绳子鞭子来,她说的二门,应是贾母院里的二门。

小丫头怕得罪贾琏,企图蒙混过关。凤姐多厉害!威逼、恫吓、利诱、暴力,几招过后,很快就把贾琏二个瞭望口攻破。而凤姐又极为聪明,蹑手蹑脚,不打草惊蛇,一对狗男女便将被捉奸在床。鲍二媳妇,淫语牵上平儿,平儿要遭殃了。真是"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。"

凤姐听了,气的浑身战乱,又听他俩都赞平儿,便怨平儿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愤怨语了,那酒越发涌了上来,也并不忖夺,回身把平儿打了二下,一脚踢开门进去,也不容分说,抓着鲍二家的打了一顿。又怕贾琏走出去,便堵着门站着骂道:"好淫妇!你偷主子汉子,还要治死主子老婆!平儿过来!你们淫妇忘八一条藤儿,多嫌着我,外面儿你哄我!"说着又把平儿打几下,打的平儿有冤无处诉,只气的干哭,骂道:"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,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!"说着也把鲍二家的撕打起来。贾琏也因多吃了酒,进来高兴,未曾作的机密,一见凤姐来了,已没了主意,又见平儿也闹起来,把酒也气上来了。凤姐儿打鲍二家的,他已又气又愧,只不好说的,今见平儿也打,便上来踢骂道:"好娼妇!你也动手打人!"平儿气怯,忙住了手,哭道:"你们背地里说话,为什么拉我呢?"凤姐见平儿怕贾琏,越发气了,又赶上来打着平儿,偏叫打鲍二家的。平儿急了,便跑出来找刀子要寻死。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。这里凤姐见平儿寻死去,便一头撞在贾琏怀里,叫道:"你们一条藤儿害我,被我听见了,倒都唬起我来。你也勒死我!"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剑来,说道:"不用寻死,我也急了,一齐杀了,我偿了命,大家干净。"正闹的不开交,只见尤氏等一群人来了,说:"这是怎么说,才好好的,就闹起来。"贾琏见了人,越发"倚酒三分醉",逞起威风来,故意要杀凤姐儿。凤姐见人来了,便不似先前那般泼了,丢下众人,便哭着往贾母那边跑。

凤姐长驱直入,撕打鲍二媳妇。

凤姐酒醉盛怒打平儿,贾琏压不住她,夫妻不便对打,就都拿平儿出气。平儿两边挨夹板,无辜受辱,却不敢反抗,只能以死来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。好在她平时为人良善,外面众婆子丫鬟一齐上来忙解劝,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。由此可见,在等级秩序森严的封建时代,女奴的生存环境多么残酷。

此时戏已散出,凤姐跑到贾母跟前,爬在贾母怀里,只说:"老祖宗救我,琏二爷要杀我呢!"贾母、邢夫人、王夫人等忙问怎么了。凤姐儿哭道:"我才家去换衣裳,不防琏二爷在家和人说话,我只当是有客来了,唬的我不敢进去。在窗户外头听了一听,原来是和鲍二家的商议,说我厉害,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,把平儿扶了正,我原气了,又不敢和他吵,原打了平儿两下,问他为什么要害我,他臊了,就要杀我。"贾母等听了,都信以为真,说:"这还了得!快拿了那下流种子来!"一语未完,只见贾琏拿着剑赶来,后面许多人跟着。贾琏明仗着贾母素昔疼他们,连母亲婶母也无碍,故逞强闹了来。邢夫人王夫人见了,气的忙拦住骂道:"这下流种子!你越发反了,老太太在这里呢!"贾琏乜斜着眼,道:"都是老太太惯的他,他才这样,连我也骂起来了!"邢夫人气的夺下剑来,只管喝他"快出去!"那贾琏耍娇耍痴,涎言涎语的还只乱说。贾母气的说道:"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,叫人把他老子叫来!"贾琏听见这话,方趔趄着脚儿出去了,赌气也不往家去,便往外书房来。

这里邢夫人王夫人也说凤姐儿。贾母笑道:"什么要紧的事!小孩子们年轻,馋嘴猫儿似的,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,从小世人都打这么过的。都是我的不是,他多吃了二口酒,又吃起醋来。"说的众人都笑了。贾母又道:"你放心,等明儿我叫他来替你赔不是。你今儿别要过气臊着他。"因又骂:"平儿那蹄子,素日我倒看他好,怎么暗地里这么坏。"尤氏等笑道:"平儿没有不是,是凤丫头拿着人家出气。两口子不好对打,都拿着平儿煞性子。平儿委曲的什么似的呢,老太太还骂人家。"贾母道:"原来这样,我说那孩子倒不像那媚魇道的。既这么着,可怜见的,白受他们的气。"因叫琥珀来:"你出去告诉平儿,就说我的话:我知道他受了委屈,明儿我叫凤姐儿替他赔不是。今儿是他主子的好日子,不许他胡闹。"

事情闹到贾母处,凤姐且不说贾琏与鲍二家的通奸事,那是因为在那个社会,男人时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,既不违法也不违道。要不然,怎叫"男权至上"?

凤姐拣对自己有利的话,加码说贾琏和鲍二媳妇商议,要用毒药毒死她,把平儿扶正,并要杀她。却不说她对两个丫头施暴,一脚踢门进去,先动手打平儿和鲍二媳妇的事。这样,她就由强势变成弱势,自然就容易获得别人的同情。又见贾琏果然持剑追来,贾母及众人更信以为真。邢夫人夺下剑来,贾琏狼狈不堪。

若从"法"的角度来看,贾母的"信以为真",是不足取的。处理案子,必要充分取证调查,对"原告"的话进行去伪存真,缜密分析推理,方能复原事情的本来真相。

面对这一突发"恶性事件",且看经验老道的贾母是如何处理它的?这或对我们有所借益。

贾母是依据当时女人普遍认可的道德观来处理此事的。依"道"非依"法"。事实上,更易于让人接受。她先给"事件"定调:一、这不是什么要紧事!二、像贾琏这样的年轻人,馋嘴猫似的,很正常。世人都打这么过的;三、都是我的错,让你多吃了二口酒,吃起醋来。显然,贾母是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息事宁人,帮着贾琏说话。但这没办法,"男性极权",是当时女人们都认可的价值观,凤姐又能奈何?

贾母处理的手段更"妙"。是缓后执"刑",冷处理。明儿叫贾琏向你赔不是,你今儿别过去臊他。这样处理,就防止了事情进一步闹大的可能性。

平儿清白,无辜受辱。贾母也秉公处理:明儿叫凤姐向她赔不是。同时又交待平儿:今儿是你主子好日子,不许胡闹。

二、喜出望外平儿理妆

原来平儿早被李纨拉入大观园去了。平儿哭的哽咽难抬。宝钗劝道:"你是个明白人,素日凤丫头何等待你,今儿不过他多吃了一口酒,他可不拿你出气,难道倒拿别人出气不成?别人又笑话他吃醉了,你只管这会子委屈,素日你的好处,岂不是假的了?"正说着,只见琥珀走来,说了贾母的话。平儿自觉脸上有了光辉,方才渐渐的好了,也不往前头来。宝钗等歇息了一回,方来看贾母凤姐。

宝钗劝平儿的话,是宽慰平儿。意思是说,凤丫头平日对你好,正因为你俩关系非同一般,她碰上这等事,又不能打贾琏(这里的"难道倒拿别人出气不成?"的"别人"指贾琏),她气没出处,加上又多喝了洒,气上涌来,自然打你出气。总之一句话,宝钗是告诉平儿:凤姐不是有意打她。充当和事佬。

贾母竟然叫凤姐向平儿道歉,这是平儿连想都不敢想的。这应是平儿的第一个“喜出望外"。

宝玉便让平儿到怡红院中来。袭人忙接着,笑道:"我先原要让你的,只因大奶奶和姑娘们都让你,我就不好让的了。"平儿也陪笑说:"多谢。"因又说道:"好好儿的从那里说起,无缘无故白受了一场气。"袭人笑道:"二奶奶素日待你好,这不过是一时气急了。"平儿道:"二奶奶倒没说的,只是那淫妇治的我,他又偏拿我凑趣,况还有我们那糊涂爷倒打我。"说着便又委屈,禁不住落泪。宝玉忙劝道:"好姐姐,别伤心,我替他两个赔不是罢。"平儿笑道:"与你有什么相干?"宝玉笑道:"我们弟兄姊妹都一样,他们得罪了人,我替他赔个不是也是应该的。"又道:"可惜这新衣裳也沾了,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裳,何不换了下来,拿些烧酒喷了熨一熨。把头也另梳一梳,洗洗脸。"一面说,一面便吩咐了小丫头子们舀洗脸水,烧熨斗来。平儿素习只闻人说宝玉专能和女孩儿们接交;宝玉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,又是凤姐儿的心腹,故不肯与他厮近,因不能尽心,也常为恨事。平儿今见他这般,心中也暗暗的敁敠:果然话不虚传,色色想的周到。又见袭人特特的开了箱子,拿出两件不大穿的衣裳来与他换,便赶忙的脱下自己的衣服,忙去洗了脸。宝玉一旁笑劝道:"姐姐还该擦上些脂粉,不然倒象是和凤姐姐赌气了似的。况且又是他的好日子,而且老太太又打发人来安慰你。"平儿听了有理,便去找粉,只不见粉。宝玉忙走至妆台前,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,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,拈了一根递与平儿。又笑向他道:"这不是铅粉,这是紫茉莉花种,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。"平儿倒在掌上看时,果见轻白红香,四样俱美,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,且能润泽肌肤,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。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,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,里面盛着一盒,如倒膏子一样。宝玉笑道:"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,颜色也薄。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,淘澄净了渣滓,配了花露蒸叠成的。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,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,手心里就够打颊腮了。"平儿依言妆饰,果见鲜艳异常,且又甜香满颊。宝玉又将盆内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,与他簪在鬓上。忽见李纨打发丫头来唤他,方忙忙的去了。

袭人说的"让你",是"劝你"的意思。她说因李纨宝钗等都在劝平儿,自己身份低,就不便上前去。可见,袭人处事,很有分寸。

平儿在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之后,仍能笑脸待人,足见她的冷静和理智。

宝玉的善良,富有一颗同情心,对女孩特别细腻的体贴关顾,在这里,得到充分的展现。他先是替贾琏赔不是,接着着手要平儿改变精神状态。这样,既能使平儿自己的身心轻畅起来,又能使平儿见着凤姐时,凤姐不会觉得她还在和她恼气。

他要平儿把弄皱折衣服脱下,用烧酒喷了熨一熨,并命小丫头子去烧熨斗。又叫换上袭人的干净衣裳,并叫平儿梳梳头,洗洗脸,且命小丫头去舀洗脸水。当平儿换了衣,洗了脸后,又交待平儿脸上还得擦脂粉,唇上抹胭脂。过后,又亲用竹剪刀撷了一枝并蒂秋蕙,与平儿簪在鬓上。真是色色俱到,无微不至。平儿自然感动,精神状态自然好了。

宝玉在这里告诉我们,怡红院袭人等用的脂粉,不是那种青重涩滞,会伤人脸的铅粉,而是由纯天然的紫茉莉,经研碎兑上香料制成的。它轻白红香,四样俱美,泽润肌肤,容易匀净。就连装它的盒子也很精美,是宣窑瓷盒。

宝玉还告诉我们,怡红院里用的胭脂,也不是普通的胭脂,而是把天然胭脂拧出汁子来,淘澄净了渣滓,配了花露蒸叠而成。因而只须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,用一点水化开,就可抹唇施颊腮了。

接交:亲近女孩,讨女孩欢心。

宣窑:明代宣德年间官窑的省称。

并蒂秋蕙:蕙即蕙兰,兰科兰属地生草本植物,花为浅黄绿色,有香气。两朵蕙兰花连在一个蒂上,就叫并蒂蕙。常象征夫妻恩爱。此时,正值晚秋时节,故宝玉折一枝并蒂秋蕙,簪在平儿鬓上,以示慰藉。

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,一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,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——深为恨怨。今日是金钏儿生日,故一日不乐。不想落后闹出这件事来,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,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。因歪在床上,心内怡然自得。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,并不知作养脂粉。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,独自一人,供应贾琏夫妇二人。贾琏之俗,凤姐之威,他竟能周全妥贴,今儿还遭荼毒,想来此人薄命,比黛玉尤甚。想到此间,便又伤感起来,不觉洒然泪下。因见袭人等不在房里,尽力落了几点痛泪。复起身,又见方才的衣裳上喷的酒已半干,便拿熨斗熨了叠好。见他的手帕子忘去,上面犹有泪渍,又拿至脸盆中洗了晾上。又喜又悲,闷了一回,也往稻香村来,说一回闲话,掌灯后方散。

上回分析过,正是因为这日也是金钏儿的生日,故宝玉才去吊祭她。宝玉为金钏儿之死,深为愧疚,故一日不乐。不想发生这事,平儿受冤,想平儿和金钏儿一样,身份卑微,又无父母兄弟姊妹,能为她尽到一分心,心里也得慰藉。你看他,还亲帮平儿熨衣洗帕。可见,宝玉对下总有一颗怜悯心、同情心和爱心。虽则在那种社会背景下,他保护不了她们,但他能竭尽所力,尽心去爱护她们,实也可敬。对照宝钗,虽则也安慰平儿,却是维护着凤姐,眼睛里总是"唯上"。仅此一项,就可看出,两人价值观的对立。这样的两个人,自然难到头。

对照宝玉和贾琏们,在对待女性态度上的最大不同是:贾琏们以满足兽欲为紧要,且不管脏臭,见女人就上,纯粹糟蹋女性,对女人无爱,即为滥淫。而宝玉却从来不曾这样想过,对待所有女孩,他付出的都是满满的爱。这就是所谓的"意淫"。这是他高尚的品质所在。

通过以上分析,可知回目中的"喜出望外",既是平儿的,也是宝玉的。平儿因受过一场大委屈之后,没想到还能得到宝玉,如此这般的悉心照料,而"喜出望外";宝玉因为金钏儿之死而一日闷闷不乐,没想通过照料平儿,心里的愧疚感得以弥补,因而"喜出望外"。

平儿就在李纨处歇了一夜,凤姐儿只跟着贾母。贾琏晚间归房,冷清清的,又不好去叫,只得胡乱睡了一夜。次日醒了,想昨日之事,大没意思,后悔不来。邢夫人记挂着昨日贾琏醉了,忙一早过来,叫了贾琏过贾母这边来。贾琏只得忍愧前来,在贾母面前跪下。贾母问他:"怎么了?"贾琏忙陪笑说:"昨儿原是吃了酒,惊了老太太的驾了,今儿来领罪。"贾母啐道:"下流东西,灌了黄汤,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,倒打起老婆来!凤丫头成日家说嘴,霸王似的一个人,昨儿唬的可怜。要不是我,你要伤了他的命,这会子怎么样?"贾琏一肚子的委屈,不敢分辩,只认不是。贾母又道:"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?你还不足!成日家偷鸡摸狗,脏的臭的,都拉了你屋里去。为这起淫妇打老婆,又打屋里的人,你还亏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,活打了嘴了。若你眼睛里有我,你起来,我饶了你,乖乖的替你媳妇赔个不是,拉了他家去,我就喜欢了。要不然,你只管出去,我也不敢受你的跪。"贾琏听如此说,又见凤姐儿站在那边,也不盛妆,哭的眼睛肿着,也不施脂粉,黄黄脸儿,比往常更觉可怜可爱。想着:"不如赔了不是,彼此也好了,又讨老太太喜欢了。"想毕,便笑道:"老太太的话,我不敢不依,只是越发纵了他了。"贾母笑道:"胡说!我知道他最有礼的,再不会冲撞人。他日后得罪了你,我自然也作主,叫你降伏就是了。"

贾琏听说,爬起来,便和凤姐作了一个揖,笑道:"原来是我的不是,二奶奶饶过我罢。"满屋里人都笑了。贾母笑道:"凤丫头,不许恼了,再恼我就恼了。"说着,又命人去叫了平儿来,命凤姐儿和贾琏两个安慰平儿。贾琏见了平儿,越发顾不得了,所谓"妻不如妾,妾不如偷。"听贾母一说,便赶上来说道:"姑娘昨日受了屈了,都是我的不是。奶奶得罪了你,也是因我而起。我赔了不是不算外,还替你奶奶赔个不是。"说着,也作了一个揖。引的贾母笑了,凤姐儿也笑了。贾母又命凤姐儿来安慰他。平儿忙走上来给凤姐儿磕头,说:"奶奶的千秋,我惹了奶奶生气,是我该死。"凤姐儿正自愧悔昨日酒吃多了,不念素日之情,浮躁起来,为听了旁人的话,无故给平儿没脸。今反见他如此,又是惭愧,又是心酸,落下泪来。平儿道:"我伏侍了奶奶这么几年,也没弹我一指甲。就是昨儿打我,我也不怨奶奶,都是那淫妇治的,怨不得奶奶生气。"说着,也滴下泪来。贾母便命人将他三人送回房去,"有一个再提此事,即刻来回我,我不管是谁,拿拐棍子给他一顿。"

这两段详写贾母的执"刑"过程。先是让贾琏当众向凤姐赔不是,接着又叫平儿来,要凤姐贾琏向平儿赔礼,最后宣布纪律:"谁都不许再提此事"。总之,贾母是举重若轻,息事宁人。

特别要提的是:平儿始终头脑清醒,没忘自己的身份,她怕凤姐在众人面前难堪,忙走上去向凤姐磕头赔罪,既维护了凤姐面子,也更使凤姐无地自容。

三人从新给贾母、邢王二位夫人磕了头。老嬷嬷答应了,送他三人回去。至房中,凤姐儿见无人,方说道:"我怎么象个阎王,又象夜叉?那淫妇咒我死,你也帮着咒我。千日不好,也有一日好。可怜我熬的连个淫妇也不如了,我还有什么脸来过这日子?"说着又哭了。贾琏道:"你还不足?你细想想,昨儿谁的不是多?今儿当着人还是我跪了一跪,又赔不是,你也争足了光了。这会子还叨叨,难道还叫我替你跪下才罢?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。"说的凤姐儿无言以对,平儿嗤的一声又笑了。贾琏也笑道:"又好了!真真我也没法了。"

"太要了强也不是好事",又是一句谶语。"机关算尽",从不干吃亏事。最后,"反算了卿卿性命"。"难得糊涂",有时"糊涂"点才好,这是人生哲理。

正说着,只见一个媳妇来回说:"鲍二媳妇吊死了。"贾琏凤姐儿都吃了一惊。凤姐儿收了怯色,反喝道:"死了罢了,有什么大惊小怪的!"一时,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悄回凤姐道:"鲍二媳妇吊死了,他娘家亲戚要告呢。"凤姐儿笑道:"这倒好了,我正想要打官司呢!"林之孝家的道:"我才和众人劝了他们,又威吓了一阵,又许了他几个钱,也就依了。"凤姐儿道:"我没个钱!有钱也不给,只管叫他告去。也不许劝他,也不用震吓他,只管让他告去。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!"林之孝家的正在为难,见贾琏和他使眼色儿,心下明白,便出来等着。贾琏道:"我出去瞧瞧,看是怎么样。"凤姐儿道:"不许给他钱。"贾琏一径出来,和林之孝家的商议,着人去作好作歹,许了二百两发送了才罢。贾琏生恐有变,又命人去和王子腾说,将番役仵作人等叫了几名来,帮着办丧事。那些人见了如此,纵要复辩亦不敢辩,只得忍气吞声罢了。贾琏又命林之孝将那二百两银子入在流年账上,分别添补开销过去。又梯己给鲍二些银两,安慰他说:"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。"鲍二又有体面,又有银子,有何不依,便仍然奉承贾琏,不在话下。

里面凤姐心中虽不安,面上只佯装不理论,因房中无人,便拉平儿笑道:"我昨儿灌丧了酒了,你别愤怨,打了那里,让我瞧瞧。"平儿道:"也没打重。"只听得说,奶奶姑娘都进来了。要知端的,下回分解。

番役:明清时缉捕罪犯的差役。

仵作:旧时官府中检验命案死尸的人,即法医。

流年账:记录一年中每日收支的账簿。

鲍二媳妇死了。想想后来尤二姐的下场,她即便不是自己吊死,也必死无疑。只是这样,死了不值。

贾琏能力还是有的。打点各方,尤其是请来番役(警察)仵作(法医)帮着办丧事,鲍二媳妇娘家人及亲戚,谁还敢作声。这世间,自古来,都是强者的天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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