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张懿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
琐碎的光：
“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”
作者
张懿
早晨五点半，她醒来、洗漱、下楼买菜。这两年，她骑自行车去一公里外菜市场采购的频率大大降低，取而代之的是在小区里的蔬果店完成蔬菜的采买。家里吃饭的人不多，去菜市场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一件必要的事情。况且即便是骑自行车，对于一位六十六岁的老人而言，往返于小区和菜市场之间的路途也太过劳累。
买完菜，她回到家做简单的早饭。七点，她叫醒正读小学六年级的外孙女。这是家里唯一会固定吃早餐的成员，今年12岁，会偷偷地看女团舞台到半夜，正处于青春叛逆期，起床气比起儿童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她向我吐槽，今天直到七点十一分才犹豫着叫女孩起床，打算之后任她睡去，迟到了后果自负，“晚到挨吵（被批评）了就知道不玩手机了”。她说外孙女不乖乖起床，也不好好吃饭，更不认真上学，比小时候难带得多。不过，大一些了的孩子也有很省心的地方，她不用再送到校门口，也不用等着女孩放学把她接回家，有了更多做家务和娱乐的时间。
外孙女走后，她做完洗衣服和收拾房间的日常家务，把活动空间转向小区里面的小公园。她住在县城中心的一个老小区，里面的楼房到顶也只有五六层，外立面被风雨摧残了很多年，也多半爬满了植物。住户以老人和附近上学的孩子居多，饭点之间的大把时光，老头老太太们就在公园里谈天消磨。她一般会坐在长廊的石凳上，听本地几个健谈的老太太聊天，有时也插几句嘴。南方的方言向来有隔村如隔山的说法，哪怕她已经搬来小区七八年，跟老太太们混成了熟脸，也听不大懂她们唠的具体是什么嗑。好在浙普和皖普终究还是以普通话作为交集，他们不至于有什么语言障碍。无论如何，谈天说地成了她打发时间的一大习惯。
外孙女的学校供应午饭，女儿既忙于工作又忙于奉行节食瘦身的方法论，吃午饭的大多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。午休之后，她的娱乐伙伴仍然是唠嗑的老太太们，只是活动变成了打扑克牌。小区有个便利店，店主也是小区里的居民。不做饭的时候，老板娘在店门口支起一张桌子，乐意让老头老太太们在这里打扑克，但牌得客人自备。她有时见到牌友们用的牌太破烂，也会从家带一副新牌，“这样才能一块玩嘛，不能老是让别人出”。打牌不像唠嗑，听不懂浙江方言完全不影响牌桌上的交流。兴致高的时候，她能从上午打到天黑，但老板娘总在三四点收桌子，于是，最晚四五点钟，她的扑克时光告一段落。
最近，她的白天还有额外的一些安排。她的小女儿带着孩子来走亲戚，在姐姐家很过了一段日子后回家准备外出务工，留下她4岁的小外孙女。小孩出生后的大部分时间，都是在她这个外婆身边度过的。在家看顾孩子的时候，她教小孩认字、数数、背古诗、读故事，就像七八年前在这间房子里教她的大外孙女那样，也像更早的时候在农村老家教孙女念书一样。她会暗自比较自己带过的几个孩子，跟我说：“她学东西不如你们”。但无论是村人公认的小神童，还是记性差忘性大的笨小孩，她都带着从一数到十，再数到二十，数到一百，带着背诵“床前明月光”，念“小老鼠，上灯台，偷油吃，下不来”，唱“欢乐圣诞佳音，大家来歌唱”，唱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”……
约莫下午四点，她带着饭菜和干净的衣服出门，骑自行车来到县城南端女儿的新房子里。她上大学的孙女前些日子提前返乡，在新房里暂时居住。居家监测14天后又迎来期末周，孙女几乎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，与外人间隔开来。女儿的新居年初收房，但阳台的洗衣机还没安装，电路也尚未接完。她自发地提出把衣服拿回自己的住处清洗，再隔天送回。“那你不也是手洗的吗？”她仍然觉得手洗要比机洗来得干净、安心、信得过，但搓洗的动作让她的手极易抽筋，于是这两年，她逐渐卸下了对新技术的防备，将自己的任务分给了机器一些。
外孙女五点半放学，有时需要额外补课，晚饭时间每天依照孩子的安排而定，往往在六点半结束。简单收拾完碗筷，她便风雨无阻地赶往附近的广场，迫不及待地开始她的晚间娱乐。她一定会喜欢新裤子乐队的那首歌，并给出肯定的答案——“你你你你要跳舞吗？”
小区的小公园地方太小，同伴太少，不是她的“用舞之地”。她骑车去东边一公里的千秋广场，或是向北两公里到滨河的公园。那里有开阔的场地和组织有序的广场舞队伍，“一晚上十几场（队）跳舞的嘞”。她不是任何一支舞队的成员，而是随机地在广场上的人群中选择一队，蹭对方的音乐跟着跳。最近，她和女儿、孙女们还在家跳了网络爆火的刘畊宏健身操，尽管毽子操的高频率动作对老人并不足够友好，她的动作像模像样。她不无骄傲地炫耀自己的肢体协调性：“我到哪里都能跟上。昨天晚上我到河滨街，（别）人说，你又没跳过，你怎么跟上的，我说只要我前面有一个人跳，无论跳什么我都能跟上。”
广场舞阿姨们的一场活动在四十分钟到一小时，跳到七点半左右，广场上的人们乘兴而散，她也回到家里。洗漱完毕，就是一家人陆续入睡的时间，也是“新新人类”如她，捧着手机熬夜的时间。《圣经》有一句广为人知的话，当上帝关了这扇门，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。她现在的居所是女儿多年前购入的二手房，卧室的小电视在今天本就满足不了她对大屏观剧的需求，更是早早报废失修。于是，她从注视荧幕转为注视屏幕，常常刷抖音短视频到一两点钟。她从前喜欢在电视上看农村题材、家庭伦理相关的电视剧，现在也在抖音上找寻家长里短的内容观看，一看就到深夜。有时候，她也在